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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、金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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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满城桐叶纷飞之时,谢浅终于到达金陵。

    城南平章巷。

    谢浅抬头,暮秋斜阳打在玄色牌匾之上,本就用鎏金勾勒的“沈府”二字愈发金光熠熠。

    黑漆大门紧闭,门上铜环随风轻轻晃动。

    谢浅定了一瞬,上前叩响铜环。

    门房轻轻开启一角,见一个脸生姑娘带着个半大小子,衣着普通,不由打量几瞬。正准备开口询问,便听那姑娘说:

    “劳请通报太夫人,谢浅前来拜会。”

    约莫一炷香后,大门洞开。

    门房恭敬将谢浅请入内。

    过不多时,一个身着烟霞色杭绸方领大衫的妇人领着几人步履匆匆而来。

    谢浅正欲拜见,被她一把扶住。

    “怎么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?我好派人去接你。”

    谢浅仔细端详祖姑姑。

    上回见面还是两年前,祖姑姑面上却没太大变化。

    她今日绾了个随云髻,斜斜插着一支白玉簪,眉眼依旧一派温柔缱绻,让人忘了她已过知天命之年。

    任谁也不会想到,这样一个柔和的深闺妇人,竟卧薪尝胆二十余年,在金陵一步步汇聚自己的力量,暗自搅弄风云。

    谢浅原本以为祖姑姑是因为够美,所以才高嫁到金陵大户人家沈家。现下想想,沈家,大约只是祖姑姑的其中一窟罢了。

    谢浅眸色流转,扫视左右仆妇。

    “在家中无事,许久未见您与元佑了,有些想念,您可别怪阿浅不请自到。”

    祖姑姑颔首浅笑,执着谢浅手径自往里走去。

    穿过前厅,顺着东西两侧抄手游廊蜿蜒而去,“荣安堂”三字隐约浮现。

    丫鬟轻手轻脚上了茶,随即被祖姑姑挥退。

    待人退尽,祖姑姑一直噙着笑的嘴角落下,眉间微微拧起。

    “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谢浅起身,将两扇厚重房门阖上。

    堂内瞬间暗了下来,残阳余晖透过雕着缠莲纹的窗棂斑驳打在她侧脸,一双眸子晦暗不明。

    祖姑姑腾地站起身,一瞬不瞬盯着她。

    鸦羽般长睫低垂,谢浅脸颊滑落一滴泪,最终坠在颌尖,将落未落。

    这是祖父去后,谢浅第一次落泪。

    祖姑姑三步并两步,一把抓住她的手,细细凝视她的表情,眼中惊疑并现。

    谢浅回望,眸底一片冰凉。

    祖姑姑惊道:“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

    “已经月余。”

    谢浅将当日之事细细到来。

    她看着祖姑姑面上神色如走马灯般,先是震惊,后是悲戚,最后平静中勾起几许轻讽。

    良久,谢浅方听到她问:

    “你都知道了?”

    谢浅点头。

    祖姑姑手扶太师椅,缓缓坐下。她并未看谢浅,而是定在某一处,不知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好一会儿,温润中带着几分冷意的嗓音不疾不徐道来。

    “从前你问我,这世间仅余我与你祖父至亲,为何离心至此。如今,想必你也有自己的判断。”

    “在其位,不谋其政,误国之贼也!”

    “即便他与我同父连枝,我亦是如此说。”

    “二十万军民翘首以盼,他有何资格逃之夭夭!”

    祖姑姑眼神直直射向谢浅,眸中厉色凝结。

    “阿浅,你知道比兵强马壮、强弓劲弩更重要的是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“是人心所向,是信念所至。”

    “你祖父身为太子,正位东宫,不想着临危受命,挽狂澜于既倒,反而逃遁无影,直接击溃了大梁的人心与信念。”

    “我辛苦多年,百般筹谋,方稳住局面,为我们姜家留下几分残势。”

    “阿浅,你既已知个中缘由,你说,我此言可有误?”

    谢浅低头望着自己长长的影子,纵使她心中也是如此想,但在祖姑姑面前,她仍不愿说出指责祖父之语。

    “死者为大,事非功过都已埋入黄土。便是要请罪,祖父也已亲自去向列祖列宗请罪了。”

    祖姑姑悲哀地闭上眼,长睫根处隐约有些湿意,终是叹道:

    “我大梁如此尊贵的太子太子妃,竟这样无声无息死在离京千里之地,死在嗟尔叛贼之手!”

    “父皇,姜崟此生立志复兴大梁,望您九泉之下保佑女儿,以及......”

    她忽地睁眸看向谢浅,唇角轻启,“以及,重孙重孙女。”

    谢浅明白,这是祖姑姑对她的邀约。

    她长拜。

    “姜浅听凭差遣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滴漏声声,灯影幢幢。

    谢浅令人将灯都熄了,只留一盏,屋内瞬间被暗色笼罩,惟余豆大烛火,微微跳动。

    她有一搭没一搭拨着烛火,平复杂乱心绪。

    祖姑姑的触角比她想象中,更长、更多、更深。

    纵使尚未完全了解,她亦能感知。

    祖姑姑给她安排了个身份,秦家前来投亲的表姑娘。

    明面上,秦家与沈家,大约是隔了几层的表亲,秦家诸事多仰仗沈家。

    祖姑姑说,局势未定,万一她二人来日谁有差池,至少都可保全另一方。

    谢浅不解,祖姑姑往来长丰这么多次,哪怕有一人说出去,她们之间的关系都会被戳破。

    祖姑姑斜睨她,目中尽是笃定。

    “沈家只有两种人,一种是忠心耿耿的活人,另一种是死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只管放心,江东凡我所在之地,有如铁桶。”

    从前只见过祖姑姑温婉和善的模样,却没见过她现下这般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模样。

    谢浅猛地心一突,又隐隐自心底涌上热血,激荡驰骋。

    祖姑姑这样的,方配得上姜家当家人的身份。

    如若祖姑姑同祖父互换身份,想必当年局势不会溃败至此。

    可惜,皇位从来都是男儿的权力游戏。

    不管多么有能力,也万万没有将女儿立为皇太女之事。

    可待到真正的继承人跑了,局势糜烂之时,女儿倒是有资格接过烂摊子了。

    谢浅想到二十多年来祖姑姑以一己之力抗下重压,为姜家谋得最后的栖息之地,不免深深感慨。

    不知是为祖姑姑,还是为将来的自己。

    祖姑姑精挑细选十余人,交给谢浅带回秦家。

    临走前,交代她许多。

    “阿浅,你要记住。权力不仅仅来源于高位,更来源于人心。人心所向,低位能变为高位;人心所背,高位也能瞬间倾覆。”

    “从现在开始,你要学会做一个上位者。”

    “上位者第一步,就是归拢人心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人给你便是你的人了,什么时候他们真正认你做主子,你便迈出了第一步。”

    谢浅踏着月色跨入成安巷,秦宅。

    秦家正经身份乃盐商,在淮扬一片数的上号,也算是牌面上的人家。

    秦老太爷太夫人早已故去,秦老爷据说痴迷寻丹问药,经常仙游各方,不知去处。秦夫人缠绵病榻许久,前两年终是故去,现下家中是独子秦自远当家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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